首先說「㕡(壑)」、「叡」左上角那個部分,「歺」。此字早見於殷商甲骨文:
《說文》認爲「歺」象殘骨之形。
《說文•歺部》:「歺,列骨之殘也。」
裘錫圭先生以爲「歺」象一種歧頭的鏟臿類掘土工具[1],從其他諸字關係看來,他的看法是有道理的,此說已得到學界多數學者的認同。
《說文》何以訓“列骨之殘”還可以討論。許慎謂「歺」爲殘骨之形、傳世音五割切,皆源自《說文》系統析「δ」「死」字从「歺」,以爲有“殘”義,遂附會“餘孽”之{枿/櫱}的音義(亦與「列」古音在月部呼應)。
1.《說文》有一从「又」持「歺」之字,是「粲」、「餐」的聲符。
《說文·δ部》:「δ,殘穿也。」《食部》:「餐,吞也。从食,δ聲。」《米部》:「粲,稻重一䄷,爲粟二十斗,爲米十斗曰毇,爲米六斗太半斗曰粲。从米,δ聲。」[2]
此字早見於殷周金文,謝明文、蔣玉斌先生在下述辭例中讀之爲{贊}*tsˤa[n]s,訓“助”[3][4]。古漢語的{贊}有“佐助”一類的意義,保留在今漢語“贊助”一詞中。
作冊般銅黿:「王一射,δ(贊)射三,率亡(無)灋(廢)矢。」商代晚期,《新收》1553
麥方尊:「侯乘于赤旂舟,從δ(贊)。」西周早期,《集成》06015
2.「δ」的這種用法反過來可以肯定「δ」作爲「粲」「餐」的聲符的地位是很堅實的,其上古讀音蓋在*tsan(開口元部精組)。
3.其字義應當如《說文》「殘穿也」,與“穿”有關(本詞未詳,也可能與{錢}有關,古漢語的{錢}是一種相當於如今鏟子的農具),應該將其字形理解爲象手持挖土工具之形。
我們把「㕡」(除去「口」)記爲「x」。
1.目前「叡」字最早見於春秋中期金文。
秦公鎛:「叡尃(敷)明井(刑)。」春秋早期,《集成》00270
看起來,「叡」非常像是从「目」、「x」聲的形聲字。
2.「叡」、「濬」、「璿」這些「叡」聲字的聲母大概是牙喉音雲組*w-、韻母多在真部*-in或元2部*-en,與「δ」*tsan的讀音差的很遠,所以它們肯定不是「a」聲的。
3.西周中期的豳公盨中有一字,裘錫圭先生釋“濬”,認爲此字爲从「δ」从「川」會意,同時加註聲符「〇」[5],在辭例中表示“疏導川流”之義。其說已得大多數研究者公認。
豳公盨:「天令(命)禹尃(敷)土、墮山、~川。」西周中期,《新收》1607
古漢語中的{決}kwˤet有“疏通(河道)”的意思。如《尚書·益稷》:「予決九川,距四海。」豳公盨此字讀爲{決}更加直接。是否讀{濬}這個詞還可以商量:「濬」這個字有個「浚」的異體,「夋」聲字在文部tsun,因而{濬}這個詞到底歸真部還是文部呢?「濬」「浚」到底是什麼關係?這恐怕還需細究。
以目前的研究成果看,我們可以認爲「叡」聲諸字是以這類讀爲{決}kwˤet的表意字「x」爲聲首的。
從現在的材料看,「㕡」其實就是「x」加「口」;後來加註義符「土」,於是才產生了「壑」。
《說文•a部》:「㕡,溝也。」
馬王堆帛書《戰國縱橫家書》:「雖少,願及未寘(填)㕡(壑)谷而託之。192」
《汗簡》:「壑:㕡。」2.20引《爾雅》
鄔可晶先生以爲「x」本來既然可以表示{濬}、又可以表示{壑},並謂兩詞同源[6]。其說極具啟發性,但是一來{濬}{壑}並不音近、不可能同源;二來{濬}的音讀還需考究(見上)。他的說法稍加修改可以認爲:
古文字中「x」象手持鏟臿類工具疏通坑谷、溝壑之形,一形多用有兩類讀音:
(1)見系鐸部kak,爲“溝壑”之{壑}*hˤak的表意字;
(2)云組月部wet,爲“決川”之{決}*kwˤet的表意字。
(四)「㕟」*kut
古文字中有一字象手持鏟臿類工具掘井或坎之形,如下:
此字王子楊先生釋作“阱”[7],陳劍先生說:
至於王子楊先生曾詳考、釋作“阱”的殷墟甲骨文等字,是應改釋爲“㕟”還是承認仍係“阱”、與“㕟”僅爲同形關係,尚待研究。[8]
我認爲應該釋「㕟」,甲骨文此字與秦文字「㕟」有很明顯的形體源流關係。
可以推測古文字「㕟」象手持鏟臿類工具掘井或坎之形,就是爲“掘井”之{掘}*ɡut造的表意字。
关于“濩”“刈”、“㕣”等,餘見:
[1]蘇建洲《上博(五)•鮑叔牙與隰朋之諫》“豎刁與易牙爲相”章字詞考釋.簡帛網,2006/3/17.
[2]蘇建洲.《上博楚簡(五)》考釋二則.簡帛網,2006/11/27.
[3]張崇禮.釋楚文字“列”及從“列”得聲的字.復旦網(.
[4]鄭珮聰.《說文》古文新識四則及相關問題討論.復旦網(.
[5]徐在國.《詩•周南•葛覃》“是刈是濩”解[j].安徽大學學報(哲學社會科學版),2017:83-86.
[6]葛希谷.是“刈”還是“穫”.復旦網(.
[7]謝明文.釋徐州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出土陶文章“ ”字——兼說古文字中的“㕣”字[a]//羅君惕先生《說文解字探源》出版暨語言文字學術研討會論文,2014/10.